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013章 約定

關燈
第013章 約定

裴懷恩性子乖張,按說如他這般經歷的,在得了勢後,合該很厭惡男人,也不願意站得離男人太近才對。

可裴懷恩不,裴懷恩的控制欲很強。

和那些扭捏作態的小宦官不同,裴懷恩雖然的確很厭惡男人,卻言行放肆,舉止佻薄。比起安靜地等待和接受,裴懷恩身上總攜著股狠勁,仿佛隱在暗處,隨時都能將人撲殺的獸,時刻占據著主動。

與之相反,李熙就不大喜歡被近身。

挨得近了,李熙呼吸一滯,本能就往後退。

李熙悻悻去抓帕子,糯聲說:“廠公,我自己來。”

裴懷恩便松了手,垂眼看那帕子飄然落下,讓李熙雙手捧著接了。

裴懷恩說:“難為六殿下肯來。”

李熙指尖隱著刀片,一邊擦臉上的泥土,一邊乖順地點頭,說:“廠公這麽晚喊我來,肯定不是為了談論話本吧。”

話音剛落,十七自覺退去了屏風外面。

這宅子裏的布置真好,外面那樣破,裏面卻是別有洞天。片刻後,等李熙勉強把臉擦幹凈,裴懷恩便撩袍坐下,自顧自地倒了兩杯茶。

“急什麽,長夜漫漫。”裴懷恩遞茶給李熙,搖頭說:“先喝點水潤嗓子。”

李熙就擡手接茶,薄唇抿在杯沿,稍稍仰起臉,實則沒讓那茶水進肚。

李熙說:“還是廠公的茶葉好呀,我長這麽大,從沒喝過這麽香的茶。”

裴懷恩撐頜看他,悠然地說:“奴婢在那茶水裏摻了降火氣的葉子,那茶是苦的,六殿下,這麽防著奴婢嗎。”

裴懷恩發怒時,總會下意識地自稱奴婢,還會如蛇般向前探身。現如今,李熙已見了裴懷恩好些面,清楚地知道裴懷恩有這個習慣。

李熙連忙說:“嘗出來了,但蓋不住茶香。”

裴懷恩不置可否,瞇眼靜靜地瞧了他半晌,忽而一擡袖。

裴懷恩穿的是窄袖,指尖蜷縮袖中,動作間,帶著一點不願計較的慵懶。

裴懷恩說:“防著點也對,誰讓我名聲差。”

話落,屏風外面的十七隱有所感,默然走得更遠些,熟練裝聾子。

一陣長久的沈默。

許久,李熙輕手輕腳地把茶盞放回桌上,聽裴懷恩說:“騙你的,我什麽都沒添,那茶一點也不苦——你果然沒喝。”

李熙老實地縮著肩膀,眼神畏懼,大半張臉都叫那落地的琉璃燈映著,光影暧昧。

李熙說:“廠公,我與玄鵠並非主仆,每天其實還要看他的眼色,您……您若再耽誤片刻,害我天亮之前回不去,讓他發現我身上的香味……”

裴懷恩嗯了一聲,很理解地說:“我明白,邊關打過仗的麽,心裏全憋著股做忠臣良將的勁,最瞧不上我這樣的閹臣。”

合作歸合作,若被玄鵠知道李熙夜半來與裴懷恩這個大佞臣約會,恐怕至少半個月內,都別想再指使動他。

目光對上,李熙感激地說:“廠公,我沒這樣想。”

裴懷恩挑起眉問:“那你想的什麽?你知道我讓你查的是晉王,就想抓黃小嘉?”

李熙垂眼閃躲,刻意做出一副又吃驚又憤怒的模樣,支吾著說:“廠公怎麽知道,我這幾天都幹了什麽。”

裴懷恩不知房契一事已然敗露,挑撥得很嫻熟,笑著說:“那你得去問玄鵠啊,有錢能使鬼推磨。”

李熙迅速擡了一下眼,小聲說:“廠公真有錢,連這麽個破爛的宅子也買,還鬧鬼,萬一砸在手裏怎麽辦?”

裴懷恩由撐頜改成撐額。

“千百年來,哪個奸臣能得善終?”裴懷恩渾不在意地說:“萬歲爺老了,但我還年輕,我不得為我自己多多準備著,趁手裏還有點錢,多多地托人狡兔三窟麽。”

李熙沒吭聲。

卻聽裴懷恩突兀地把話繞回來,緊接著又說:“問你話呢,是不是想抓黃小嘉?”

李熙小心翼翼地點頭。

“查著了,就讓孟總旗去請了。”李熙簡明扼要地說。

裴懷恩簡直要被氣笑了。

“堂堂正五品大員,連錯處都沒有,就讓你私自扣在了詔獄裏。”裴懷恩眼裏晦暗,意味不明地說:“六殿下這事做得好啊,連我抓人都得有名目。”

李熙便拱手作揖,謙然地說:“時間太緊了,來不及找他的錯處,只能先騙騙他。”

話音剛落,裴懷恩“啪”的就摔了杯子!

“虧我先前還誇你聰明,問個案子要多久?至多一天一夜,便夠了。”裴懷恩面上陰鷙,一字一頓地徐徐言道:“但你打算扣他多久?是三天、五天、還是十天?那詔獄是什麽地方,你不知道?若他最後堅持不開口,你又怎麽辦?再派人把那團被打得血淋淋的爛肉送回去,叫晉王記你的仇?”

李熙怔住片刻,低頭說:“……是我太急了,我該耐心尋他個錯處,免得他遲遲不歸,惹老二來問。”

認錯態度良好,知錯就改,一點就通,倒把裴懷恩嗆得一楞,重又坐下了。

夜已深,燈火越發暗了。

小桌這頭,李熙自知理虧,不敢貿然落座,只等裴懷恩暫且消了氣,方才央求道:“廠公,替我拖幾日,我必能問到口供。”

都怪一個月的時間太短,讓他不敢浪費一天,憑白變得手忙腳亂了起來。

裴懷恩擡頭看李熙,似是有些不滿,但到底還是松了口,沈著臉說:“晉王這棵大樹還沒倒,他手裏有兵,我也不便做得太明顯。”

李熙就說:“我只要十日。”

裴懷恩皺眉瞧他,冷冰冰地說:“你還敢要十日?你這是強逼著我與晉王撕破臉皮,你好漁翁得利?”

李熙想了想,說:“那七日。”

裴懷恩不答應,眼帶厭煩地說:“最多三日。”

李熙把要求一降再降,順勢將真實意願拋出來,怯弱地垂著眼說:“至少……至少也得五日。”

裴懷恩又捏碎一個杯子。

“行,五日就五日,本督暗裏可以助你。”裴懷恩點頭說:“但五日之後,你若還是問不出來,本督礙著晉王的面子,可會親自來問你提人。”

頓了頓,忽而又笑。

“等真到了那時,你費盡千辛萬苦找到的這條線索,可就斷了。”

李熙連聲答應著,垂首說:“五日就夠了,督主放心,我不會讓黃小嘉受傷,也不會讓您為難。”

裴懷恩從椅子裏站起身,身上帶寒氣。

“倒是我忘了,折磨人的法子有的是,不必真把他弄得烏七八糟的。”裴懷恩說:“原本是有二十來天的時間,現在被你這一鬧,就剩五天了。”

說著又嘆氣。

“五日之後,打草驚了蛇,你再想查就難了。”

李熙站在原地,靜靜看著裴懷恩往外走。

李熙說:“所以才要辛苦廠公,替我在二哥那裏周旋,別讓他起了疑。”

裴懷恩聞言住了腳,緩慢地回頭。

“知道你為什麽還能囫圇個的站在這裏麽,因為你有用。”裴懷恩不再隱晦,直白地對李熙說道:“你猜那些破損壞掉的棋子,都被丟到哪去了?”

李熙苦澀地笑了一下,說:“總不能是陰曹地府吧。”

裴懷恩面上不變,只說:“六殿下,你既已回了京都,就要恪守這裏的規矩。”

“你生在天家,應當知道天家既無父子,也無兄弟。你要時刻記著,在這京裏,無用之人便如草芥,是最下賤的東西,可以被隨意處置。”

李熙順桿往上爬,討好地說:“就算我是一株草,一棵藤,有廠公這麽棵大樹讓我乘涼,我不怕。”

裴懷恩只管溫溫地笑,闔眼說:“我算什麽大樹,只要聖上下道旨,我就沒腦袋了。”

話說得謙卑,語氣卻陰狠。

李熙遠遠看著裴懷恩,忽然意識到,原來裴懷恩早已厭倦了跪在一人之下。

嘴裏說著自己是聖上的一個奴婢,心裏恨不得自己就是聖上。李熙暗暗想到:或許裴懷恩這個人也是藤,但是棵毒藤,遲早能把被他攀附的那棵大樹絞死,爬到真正的萬萬人之上。

李恕說得對,待承乾帝一死,無人能壓得住這棵毒藤,晉王不成,齊王更不成。

雖說在這幾個兄弟之中,晉王是最有可能與裴懷恩分庭抗禮的……

但這與他有什麽關系,事到如今,他只想晉王死。

十六年邊關苦寒,兩年寄人籬下,九死一生,終日惶恐,唯一待他好的舅舅慘死在馬蹄下,母妃更於宮中郁郁啼血……

都言血濃於水,可是他的這些血脈至親,又有哪個是真的希望他活?

裴懷恩厭煩李家,難道他李熙就不厭。

是以……

裴懷恩要報覆李家,要奪李家的江山,要把未來的九五至尊,訓成對自己言聽計從的一條瘋犬,他李熙就算知道,又為什麽要去管。

說到底,除了晉王不行之外,誰做皇帝,誰留罵名,又與他何幹。

他只想長命百歲,只想不辜負淑妃留給他的那個長命鎖。

活著,活下去,只有把眼睛睜到最大,一直睜著,才能替當年死在桓水的三萬將士,也替他自己,看到那些作惡小鬼的下場。

這麽想著,李熙便再拱手,對裴懷恩說:“廠公,那詔獄是什麽地方,您也知道,您既願意給我真兇,我會讓他開口的。”

裴懷恩聞言寂了寂。

說話間,十七已再迎上來,一言不發地抖開大氅。

裴懷恩這回沒伸手,反而轉身看向李熙,對十七說:“得空也把六殿下的路修一修,又窄又黑的,來回太辛苦了。”

說罷往前行了兩步,走到靠墻的書架前面,擡手轉動花瓶。

咯吱一聲,墻上便開了道“門”。

“六殿下會審訊人麽?”臨離開前,裴懷恩話鋒一轉,很和氣地叮囑著。

“既然不便留傷,就別讓他睡覺了,找塊草墊子貼在身上,拿棍子去打,再不濟……倒吊著把腦袋浸在水裏,如此反覆數次,他又不會武,該是頂不過五天的。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